云南咖啡:逃离“华尔街”
云南咖啡栽“跟头”了。
这是个损失至少8亿元人民币的大跟头。2014年2月,国际咖啡价格创下了20年来的最大单月涨幅纪录,与此同时云咖却减产40%。在收购价较好的3月下旬,全滇甚至出现了“无货可卖”的尴尬局面。
行业真正感到买到“教训”了。与往常吃到行业风险苦头时有所不同的是,云南咖啡现在采取的处理方式显得更实际些—一些早已有之的策略正被付诸实践。尽管,这些策略仍将长期受到来自于外部的挑战—比如自然天气,或者华尔街。
云南咖啡与华尔街“阳谋”
在中国,似乎没有哪一种农民,像云南咖农这样紧密感受世界经济脉搏的。也因此,他们要承受比其他类别的农民更复杂的风险。
普洱咖农谢正林对自己从事的咖啡种植事业评价很高。对那些在咖啡店栅栏内把品牌logo“故意”翻朝路人的做法,他认为“很低级”。这位23岁的咖农给出的理由,一个是那杯咖啡的原料可能就来自自家树上;另一个,则是他会每天用手机关注纽约期货的交易信息,而“他们只会拍照发微博”。
当然,不是所有的云南咖农都像谢正林这样看待城里年轻人喝咖啡的举动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就是咖农确实会关注纽交所,即使是谢正林的父辈也如此。甚至,关于人民币汇率、美国第三轮量化宽松政策是否退出等等国际贸易和金融的信息,他们都表现得同样敏感。
这是因为,他们种植的咖啡所卖出的价格,直接受到纽约咖啡期货价格的影响。
通常,每天纽约咖啡期货成交价刨去10%左右,就是当日云南市场的收购价,这10%是咖啡从云南运输到纽约的理论成本。纽交所是西半球最重要的咖啡交易所,其交易价格是世界各地咖啡交易的基准价。也就是说,全球咖啡卖什么价,很大程度上是由位于华尔街的期货交易所说了算。
自始至终,有关汇率、美联储政策等事情的任何变化,都会很快影响到云南山寨里的咖农,影响到他们耕耘大山所获得回报的多寡。在一些手机信号刚覆盖没多久的咖啡种植区,学着看纽交所阿拉伯数字的变化,并且搞明白美元磅到人民币千克的转换,是咖农购买手机后需要掌握的一项重要技能。在普洱、德宏、保山等咖啡种植时间较久的大山深处,成乡连寨的农民,时时谈论着在省会昆明大街上也不常听到的“金融问题”,哪怕他们是在驾着牛车或者拖拉机互相遇到的时候。
在中国,似乎没有哪一种农民,像云南咖农这样紧密感受世界经济脉搏的。也正因为此,他们要承受比其他类别的农民更复杂的风险。
谢正林家今年的损失不小,较去年减产了三成左右。一个原因在于,2012年以来华尔街咖啡期货价格一直在低位徘徊,这导致在去年的一段时间中,咖啡收购价格已经低于成本价,谢家于是放弃了采摘。“很可惜,早知道2月份价格会涨得那么好,之前就耐着性子采摘了。”
据研究过去全球数十年咖啡市场的学者总结,咖啡期货价格与供应量互相影响的关系更紧密,而且有周期和规律可循。
研究指出,随着期货价格的下跌,农民种植咖啡的积极性大大降低。部分农民因此停止为咖啡树施肥剪枝,甚至可能砍掉咖啡树(此前普洱就发生过),从而降低了未来的咖啡供应量,推动价格急剧上扬。看到期货价格上涨,有利可图,更多的农民就会加入种植咖啡的行列,或扩大种植。当出现供大于求的情况时,价格就会再次下跌。
作为一种作物,影响咖啡供应量的因素,除却咖农种植、采摘意愿等主观原因,还包括自然天气。
今年云咖减产的一个原因就是这样。据云南省咖啡协会分析,去年云咖分别遭遇了干旱和寒害。按照协会早前的测算,今年云咖的产量本该在10万吨左右,但到3月下旬咖啡采收尾声时,总产量还不足6万吨,减产40%。去冬今春云南遭遇的几次气温突降,让不少咖啡果实变黑或死亡。
天气会影响全球咖啡供应,影响华尔街咖啡期货价格,并最终传导到云南咖农的采摘策略。对这样一个循环,云南咖农除了接受,别无选择。
巴西是否下雨的蝴蝶效应
云南咖啡的终极梦想是成为牙买加的蓝山咖啡,能够以很少的产量被极其尊贵地追捧。但现实是,2013年接近75%的云南咖啡以生豆这一初级产品出口“创汇”。这意味着,云咖就此失去了产业链中高额的增值获利机会。
据统计,目前,云咖产量仅占世界产量的1%,这样弱小的身份,尚不足以让华尔街对云咖产地的天气感兴趣。今年国际咖啡价格的大涨是因为巴西等咖啡大国“出事了”。今年2月国际咖啡价格创下20年来单月最大涨幅纪录,与去年11月以来巴西这个咖啡王国面临的干旱有关;而在3月下旬,一份巴西的天气预报报告称那里将迎来降雨,与此同时,全球咖啡价格出现回落。
云南省咖啡行业协会副秘书长胡路打算4月中旬去趟巴西,他急切想了解那里的咖啡生产情况,以对云南咖啡可能面临的风险做进一步的研究。
胡路还有一个身份—昆明善策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负责人。这家公司为中国最大的两家咖啡公司云南临沧凌丰产业集团(简称“凌丰咖啡”)和云南后谷咖啡有限公司(简称“后谷咖啡”)提供企业品牌和战略规划等方面的服务。
获知巴西咖啡产地降雨的“真实”信息,是胡路此行重要目的中的一个。
“实地考察是为了更真实地了解实际情况。”胡路认为应该实地评估天气信息与咖啡价格的关联程度。他的一个担心是,天气信息本身已被国际咖啡炒家炒作过,这对云南咖啡将是不可控的风险。
今年栽的“跟头”显然让云咖行业对来自华尔街的风险更加警觉,至少在云南咖啡正试图做大的当下没有理由不这么做。
云南咖啡占中国咖啡产量的99%。现在,从普洱、保山,到德宏、临沧、红河,这种被寄予厚望的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已从6年前的30多万亩发展到目前的140多万亩,并将于2020年达到250万亩。看好行业发展的人甚至已经宣称这一国际化产品的未来,是顶替日益在全球不受欢迎的烟草,成为云南的“支柱”。
云南各地对自己的咖啡品质也充满自信,至少国际巨头的行动证实了这一点。雀巢收购云南咖啡已有多年的历史,据了解,到2015年雀巢的收购计划是1.5万吨咖啡豆。不仅雀巢,星巴克、麦斯威尔等国际品牌也正在云南一步步放开胃口。就目前的情况看,它们的收购量已占据了云南咖啡产量的三成。
云南咖啡的终极梦想是成为牙买加的蓝山咖啡,能够以很少的产量被极其尊贵地追捧。但现实是,2013年接近75%的云南咖啡以生豆这一初级产品出口“创汇”。这意味着,云咖就此失去了产业链中高额的增值获利机会。更让行业苦恼的还在于,这些创汇咖啡,最终可能会被拼配并冠以南美、非洲地区的名字,而云咖品牌则湮灭无闻。
因此,围绕着云咖,如何建设多重抗风险的“护盾”,既决定着这个产业的未来,也与无数兴起种植的咖农和企业的利益息息相关。
龙头企业是咖农的“保护神”?
保护种植者的利益逐渐成为主流意识,这也是云南越来越倾向于发展“公司+基地+合作社”模式的一个重要动因。但问题在于,农民承受不了的风险,集中转给企业,风险是消失了还是叠加成一个大的“包裹”?
一般认为,咖啡供应链是一个由咖啡种植者、收购商、贸易商、烘焙商、零售商几个环节构成的链条。在这几个环节中,每一千克咖啡往下一环走一步,它的价值就增加一分。
研究称,如果云南1千克咖啡卖19.5元人民币,当它运到美国磨成粉后零售价是120元/千克。这1千克咖啡豆磨粉后能冲出约172杯咖啡,以每杯最低售价16元计算,终端零售环节可卖出 2752元人民币。而在这个步步增值的过程中,云南咖农的贡献仅占一成多一点,咖啡零售环节为它创造出的价值占九成有余。
更重要的是,哪怕云南咖啡的收购价格已经低于种植成本价,但巨头们调高咖啡豆收购价的概率微乎其微。与之成对比的是,近年来,成品咖啡巨头纷纷调高了部分产品的零售价,理由是 “定价要考虑诸多因素,不只是要考虑咖啡豆的价格”。
通常,一棵咖啡树从播种、定植,从幼苗到长成成木,前后需4到5年的时间,大概会在第3年结子。因为天气因素是咖啡种植中无法避免的风险,所以,咖农在投资咖啡种植时,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天气影响导致减产的风险,以及三四年投入的时间风险。
咖啡结子之后,每年10月到次年的4月是采摘期,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咖农需要付出大量劳动。一棵咖啡树每年可结3-5公斤咖啡果实,其经济寿命仅在30年左右。
也就是说,咖农享受着产业链条中最下等的报酬,却承受着最高强度的付出,同时还要面对着最长久、不可控的时间和天气风险。哪怕这些风险都被克服了,咖农仍然可能遭受华尔街炒家的“玩弄”。
正因为如此,保护种植者的利益逐渐成为主流意识。大家都认识到,“不这样做大家都会没得玩”。这也是云南越来越倾向于发展“公司+基地+合作社”模式的一个重要动因。
龙头企业牵头合作社组织被认为是实现农业产业化的重要途径,它将有利于农业生产和流通走上全面的市场化,不仅来自于更现代化的技术牵引以保证品质、做强品牌,更重要的是为农民分解了现货市场的风险,减轻了农民的后顾之忧。目前,在临沧,凌丰咖啡正按这种方式进行。在组织管理上,支持这种方式的政府甚至推动基层党委与合作社有机结合。
在风险管理领域的研究者看来,这种模式其实是将弱小的土地和劳动力资源整合起来,通过组织性的合约,把其生产面临的价格风险转移给龙头企业。但问题在于,农民承受不了的风险,集中转给企业,风险是消失了还是叠加成一个大的“包裹”?如果风险更大的话,企业又是否承受得了?
昆明:亚洲咖啡之都?
云南省相关部门早前就希望在昆明成立咖啡期货交易所,并且预计在2015年前后成形。如果真实现了,昆明将成为除美国纽约、德国汉堡之外的世界第三大咖啡期货交易中心。
实际上,资金雄厚的咖啡企业转移了普通种植者的价格风险,但这个风险本身还会停留在行业内部,同样是任何一个咖啡企业绝对承受不了的。这是云咖行业寄望成立一个咖啡期货交易所的重要动机。用云南省咖啡行业协会会长、后谷咖啡董事长熊相入的话说,就是“最终要通过金融手段来抵御各种风险”。
期货,通俗讲就是在指定的未来日期交割的货物。这是一种被认为能够把风险分离出来,转移给机会主义者的金融工具。在期货实战专家王云飞看来,如果在具备期货市场的情况下,“企业可以将与合作社签订的合同放到期货市场进行套期保值,这样的过程实际上是把价格风险转移到期货市场”。
据了解,云南省相关部门早前就希望在昆明成立咖啡期货交易所,并且预计在2015年前后成形。如果真实现了,昆明将成为除美国纽约、德国汉堡之外的世界第三大咖啡期货交易中心。
云咖行业针对此的算盘不小。云南省咖啡行业协会秘书长李功勤此前指出,期货交易所成立后,昆明“可以把整个东南亚国家的咖啡集中起来,到时咖啡总量将达到200万吨,可占到全球的25%左右。目前中国-东盟咖啡行业合作委员会已和东盟国家进行交流,东盟国家也同意加入。期货电子交易平台成立后将有期货和现货交易平台,对国外采购来说将降低采购成本和仓储成本。到那时云南的咖啡豆价格便可自我掌握,从而不再受制于美国期货市场”。
针对这一期货交易所的工作,云南已经动了起来,不过是通过先建立现货交易中心入手。据了解,如果顺利,这个现货交易中心会在今年6月份建成,该中心会设有拍卖、仓储(由第三方及银行监管)、收储中心,并在多个咖啡主要产区建立分中心。届时,它会是各个咖啡组织、企业、工厂的重要交易场所。“这个现货平台将给今后的期货交易积累不少经验。”熊相入说。
不过,也有分析人士在怀疑这个期货市场成形的效率,因为目前中央仍然在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,一位不愿具名的云南证监局工作人员也证实这项工作仍在开展。而看好者则认为,目前云南可以充分运用于去年11月启动的沿边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建设的政策。
胡路正是这样认为的,虽然他也坦言路子绝非一帆风顺。这位6年前辞去记协工作热情投身于云南咖啡的前媒体人,坚信云咖的春天即将全面开启,他甚至提出将昆明建成“亚洲咖啡之都”的概念。
在胡路看来,占全国产量99%的云南咖啡本身就可以代表中国,又因地缘和经济优势可以成为南亚、东南亚咖啡业中心,更坚实支撑他这种想法的,是中国本身是一个万亿级人民币的咖啡消费市场。一份行业分析报告指出,中国咖啡消费市场每年增长速度为15%左右,而国际市场每年增长速度仅为2%。在胡路位于环城西路的办公室里,他特意挂着一张不算袖珍的中国地图。
有关汇率、美联储政策等事情的任何变化,都会很快影响到云南山寨里的咖农,影响到他们耕耘大山所获得回报的多寡。
在一些手机信号刚覆盖没多久的咖啡种植区,学着看纽交所阿拉伯数字的变化,并且搞明白美元磅到人民币千克的转换,是咖农购买手机后需要掌握的一项重要技能。
2014-05-12 10:43:50